大苦大樂 樸實無華 一代女杰謝希德
千禧年初春,80歲的生日就在眼前,可謝希德卻躺在病床上。這一生,究竟有多少時光是在病床上度過的?謝希德自己也說不清。
從小,她就是一個常請病假的[小病號],年輕時又因為股關節的結核而經歷了生死考驗。中年時期,她被宣判患上了癌癥。現在,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回到病床上,去面對生命的最后時刻。
謝希德仍然很清醒,她希望自己能夠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樣挺過去。她曾經說:[我愿意忘記自己是個病人,那樣我才會快樂。]
直面命運
年輕的謝希德曾經無數次直面命運之不公。
還在小學的時候,僅管她的算術、音樂及其他課程的成績總是名列班級前茅,可是她沒法拿到總成績第一名。因為她每次請病假都要被扣分。又瘦又小的她在班級里是個既讓人佩服又讓人同情的小病號。
高中畢業以后的四年里讓謝希德體會到了自下而上的意味。1938年,明明湖南大學的通知書已經拿到了手,可是謝希德沒法去讀,因為股關節病變剛剛被摘除扁桃體,她不得不申請在家休學一年。后來被確診為股關節結核,她的病腿被上了石膏,一年半拆換了三次。等到石膏完全拆掉時,她不得不重新學習坐起來,學習走路。
1942年,謝希德考進廈門大學。她比一般的同學更懂得珍惜時間。每天早上5時半起床,上午上課,下午忙著做實驗,幾乎沒什么可以喘息的時間、后來在美國麻省理工大學,她夾雜在一大群不同膚色、不同頭發的學生里,為摘取博士這頂帽子而奮戰時,也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位不起眼的中國姑娘走路時比起普通人顯得很難。
然而,經歷了病痛折磨的謝希德因此獲得了比別人更深刻的人生體驗。在她于1952年以美國史密斯女子文理學院碩士和麻省理工學院博士學位重返祖國時,她不再是病榻上那個數著日子的小姑娘,而是一位具有堅強意志的學有成就的女人。
苦難花艷
從海外歸來的謝希德經歷了人生中最大的快樂和痛苦。一方面,她所學的知識可以最大限度地派上用場,她以極大的熱情挑起教學和科研的重擔,但同時,她又不得不面對病魔和政治風云對她身心的巨大折磨。
1958年因為腎結石動手術,正在北大進行中國第一個半導體專門組工作的謝希德不得不提前回到上海。1960年的一天,她差點暈倒在講臺上,醫生的診斷是植物性神經早搏。1966年,正是在風云變幻的時候,謝希德被確診患了乳腺癌,醫生將她左側乳腺的腫塊切除,而且清除了所有的淋巴結。可是四年以后,癌癥第二次悄悄地向謝希德襲來,她的右腋下又有了一個小小的腫塊出現。這一次,醫生決定用放射治療,輔以化療。此時正在接受[審查]從事著體力勞動的謝希德只得接受這種痛苦的治療。
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痛苦折磨著這位有成就的物理學家,這絕對不是一般人可以體會和忍受的。每次治療都要引起反應性嘔吐,白血球大量減少,身體出現浮腫。可即使回到家里一點也吃不下飯,謝希德也沒有打破早就養成的開夜車的習慣,總要伏案工作到深夜。
[時間不多了,我要趕快工作。]謝希德的生命信念始終如一。
她尋找著一切可能的機會閱讀文獻,翻閱資料。醫生囑咐她要臥床靜休,可是她的家里,似乎不像有病人的家里那樣籠罩著憂傷、寂靜和不安的氣氛,而是經常十分熱鬧。許多共事的同事和學生來看望她,還有帶著疑難問題來向她請教的,她情愿躺在床上接待他們。
1976年,謝希德的右側胸部又發現疑點,這是她與癌癥斗爭的第三個回合。但這時,她已不那么容易能被打垮了,她不但奇跡般地、堅強地活了下來,而且在學術上取得突飛猛進的成就。
她從一名普通的復旦大學物理系老師一直晉升到教授,她以中國固體物理代表團團長的身份率團赴英國參加學術會義,她被任命為復旦大學物理系固體物理考古室主任,她和著名物理學家黃昆教授合編的《半導體物理》和方俊鑫合著的《固體物理學》想繼出版,她兼任上海技術物理研究所的副所長。這段時期她開始編寫新的半導體講義和教材,介紹國際半導體研究的最新發展動態。
當漫漫黑夜終于過去的時候,這位小個子的中年人已經年近花甲了。1977年11月,謝希德教授應邀出席全國自然科學規劃會。會上,她大膽地提出填補中國表面物理空白,發展表面科學的建議。1980年,她當選為中國科學院數理學部委員,后來又被選為主席團成員。
人們驚奇地發現,政治上的迫害,三次復發的癌癥,這些非常可怕的災難都沒有影響這位杰出女性的學術成就。她在這一領域的學術水平,依然是世界一流的。
亮了復旦
62歲時,謝希德成了新中國第一位女大學校長。她的[就職演說]樸實無華:[論經驗和威望,我不能同前任校長陳望道教授和蘇步青教授相比,但作為一個共產黨員,我有決心在有限的任期內,依靠集體的力量,完成黨組織交給的任務……]
在每次校長會義上,她也是不喜歡繞圈子,總是長話短說。她情愿帶領一班人馬到基層去辦公,花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簽署一大摞的文件和報告,她還喜歡和老師們一起乘坐[巨龍]班車來上班,那樣,她可以聽到各種各樣的議論,還經常有[高見]產生。
學生人都喜歡這位平易近人、和藹可親的老太太,女大學生更愿意向她吐露心中的苦悶。她主持的[校長信箱]開通一個月就收到60多封來信,每一封信謝希德都親筆批閱,轉給有關部門時要求必須一周內反饋處理意見。
在謝希德擔任校長的5年里,復旦的氣氛活躍和嚴謹治學一樣地出名。每到周五,許多學術講座和興趣小組便在校園的各個角落展開活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亮著五顏六色燈光的學生活動中心,它們在謝希德的完全支持下創辦的。因此,在它的招牌下面,是一個不起眼的、被復旦人念了千百遍的名——謝希德。
謝希德以她個人獨特的魅力將[復旦]這個名字推向世界,讓更多的人知道這所[東方的哈佛]。
1985年復旦建校80周年大慶時,美國總統里根特意發來了賀電,他懷念起他在相輝堂的演講。他甚至清晰地記得,禮堂舞臺中央的講壇上,鑲嵌著篆文和英文交織而成的粉紅色的[復旦]圖案。對面的墻上是中英文的[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萬歲]!
在有限的任期里,學校到國外進行學術活動的教師多達600多人次。復旦大學打破了綜合大學只有文理科的格局,變為一所擁有人文科學、社會科學、自然科學、技術科學和管理科學的綜合性大學。
這個時期,謝希德的生活中依然擺脫不了疾病、思念和痛苦。
惟一的兒子1981年就去了美國讀書,只有趁每年參加美國物理學會的[三月會議]的機會探望一番。而她自己,仍然必須每周不間斷地進行化療和放療,還要堅持吃中藥。僅管這樣較好地控制了癌癥的發展,但是她的兩條腿的長短差距越來越明顯,走路時已經遮掩不住一瘸一拐了。
更糟糕的是,1987年丈夫曹天欽原有的頭椎病加重,一時下肢癱瘓,上肢麻木,話也說不清了。作為妻子,她依然必須在政務纏身、頻繁的學術和外事活動之余盡一份義務。
不管工作多忙,只要人在上海,謝希德每天總要擠出時間去華東醫院陪伴丈夫。在曹天欽住院的早期,她親自給他點菜,安排一天的食譜。她每天還要扳丈夫的手臂,幫助他活動關節,疏通血脈。甚至,她還以一個女人特有的細心,經常為他更換床頭柜上的小花。
這樣的時候,還有誰會想到她是一位花甲之年的癌癥病人呢?恐怕連她自己也忘了。
搏斗生命
1988年,一直以學者和長者形象出現在人們面前的謝希德又一次挑戰自我,她從政了,當選為上海市政協主席。
人們看到的謝希德,是在政協委員會議上主持會議、細心聽取意見,是正埋頭批閱各方面的群眾來信,是深入基層到寶鋼、到民航上海機場、到英雄孟麗昭的床前,是在報紙上闡述培養文科人才要有超前意識等觀點。她還在全市范圍內開展評選[現代好丈夫]的活動,為的是樹立奮發向上、敢作敢為的新時代男子漢形象。
在人們的面前,謝希德是精神抖擻的。作為為數不多的女性高層領導,她經常穿著套裙、穿著花襯衫的形象總能引起人們的注意。各種社會活動需要她的出席。
可是,12月12日謝希德再次住進醫院時,癌細胞已經明白無誤地擴散了。3月4日,一生和病魔作斗爭的謝希德終于沒能扼住死神之手,離開了人世。
醫生曾責怪她,不該忘了自己是個病人。可是她一點沒后悔,畢竟生命之花絢爛過了,雖然綻放的過程是那么地艱難。(配圖: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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