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90年代末期開始，我經常提出這樣的觀點，認為美國的經濟經過將近整整一個年代的興盛之后，已到了強弩之末，人們應該警惕盛極而衰的形勢的到來。我的看法很簡單，資本主義的市場經濟不能逃避過它的周期規律。90年代美國經濟的興旺是戰后以來從來未有的，所持續的時間之長，低通貨膨脹、高就業率，都是空前僅見的。
論者在分析這種狀況時，指出了種種成因，特別是強調高科技對美國經濟增長所發揮的動力作用。這些分析固然不錯，不過，堅信經濟規律不可違的人總是認為經濟有一天要出現大調整。我們或者無法說出這種調整何時到來，可是，它卻終有一天會出現的。
就在新總統布什上臺之前的2000年，美國經濟開始逆轉了。美國經歷了一次空前的科技泡沫破裂的打擊，經濟時而陷入衰退，時而低迷不起，失業人數不斷上升。美國的經濟學家不喜歡用“經濟規律”這樣的字眼，但是，他們也不得不承認這是90年代過度興盛所使然，造成設備、產量和存貨過剩，冗員太多。唯一的辦法是停止投資，大量進行精簡。
減稅不是萬靈丹
就經濟條件而言，布什是選在一個十分不利的時機當上總統的。布什本人或對經濟所知有限，可是，他的幕僚卻是完全洞悉他上任后所面對的大難題。當時，美國在經濟上的所有有利的因素都給克林頓“榨盡”了，唯一留下的是政府的可觀盈余。
克林頓是一善于理財的高手，他的小政府政策，加上經濟向好，為聯邦政府留下不少的盈余，單是前一年的盈余就達2810億美元，以此類推，到2011年估計可以累積到56000億元的天文數字。看準這一點，布什只好反其道而行，大量的動用盈余，積極減稅，以期在經濟不景時討好選民。此外，他的另一個武器，就是通過聯邦儲備局拼命地減息，把美國的利率降到近半個世紀來的最低水平，希望以此來刺激企業的投資意愿。
也許是出于政治上的目的，也許是真的相信這劑減稅的靈丹，布什打從上任以來就不斷地說減稅會刺激經濟，美國的經濟會復蘇。可是，32個月來的事實，幾乎證明他的減稅政策有如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得到減稅好處多是中上階層，他們得到好處后并沒有大量消費，反之，私人企業卻在精簡行動中把300萬員工裁掉，使下層民眾的處境更艱難，導致作為美國經濟火車頭的消費活動一直低沉不起。
如今回顧90年代美國經濟的好景以及布什總統上臺以來的狀況，實際上，人們也不難得出這樣的一個結論：布什是難以對抗經濟規律的走向，他是回天乏力，經濟上的政績不彰，實在是非戰之罪。
國防經濟起加速作用
那么，是不是說在布什擔任總統的任內，美國的經濟就一無是處？非也。今年第二季美國的經濟就出現3.1%的增長，比起人們預測的都高。日前，有很高權威性的美國全國企業經濟協會就預測說，接下來美國的經濟將出現持續的增長。
已出爐的數字和民間的廣泛預測，說明了美國經濟可能來到了否極泰來的階段，過去布什不斷作出的經濟將會好轉的預測現在看來終于將成現實。經過調整之后，美國經濟應該是更有活力的，人們沒有理由不相信它能出現更穩定和更強勁的復蘇。
如果本文一開頭就提到的經濟規律是可靠的話，那么，經過三年多調整，企業結構精簡，利潤改善，活力重現已是較為顯然的。這種復蘇有時可能是搖擺不定的，也有可能是勇往直前的，目前有一個因素是不能忽視的，就是國防開支所起的作用。有人這么說，美國的經濟是來到了啟動期，還沒有進入加速期，而對經濟可能產生加速作用的將是國防經濟的發展。
前述提到的第二季出現3.1%增長中，是有許多耐人尋味的地方。這個期間，適值美國對伊拉克發動戰爭的時刻，接著亞洲又受沙斯襲擊，世界各地的經濟都出現低迷的狀況，何以唯獨美國的經濟卻取得如此亮麗的成績？這實在是令人感到意外的表現。
不過，如果深一層去探討，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美國當前的經濟增長是由國防開支推動的。據《華盛頓郵報》的分析文章說，在第二季中，美國的國防開支比第一季高出45%，所以，這個季度的3.1%增長中，有1.7個百分點是來自國防開支。
必須推動制造業的復蘇
由于美國在戰后的伊拉克陷入無法自拔的境地中，每個月的軍費高達39億美元，至今美國在伊拉克和阿富汗已花掉1660億元。在進退兩難之中，布什不得不多追加明年的國防預算870億元，這使到由下個月開始的財政年度里的國防預算高達5000億元，超過了里根時代的高峰，如折算了通貨膨脹率，也比越戰時期的4330億元為高。
在看起來世界時局并不怎么緊張的情況下，出現這么龐大的國防預算開支，不能不令人驚嘆美國的財大氣粗，也真佩服布什的大手筆。單是以這樣高的國防預算開支，美國經濟要從中取得一兩個百分點的增長并非難事，如果其他領域的經濟也能取得少許的增長，那么，總體經濟要維持持續的增長是可能的。
對伊拉克發動戰爭，是布什政府在政治議程上的一個重要的議題，想不到這個計劃搞砸了，使他在政治上面對很大的反彈。可是，若單從擴大軍備對經濟上所發揮的作用來看，這倒是有點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給布什政府在振興美國經濟方面做了些貢獻。
美國經濟要取得穩定的增長，有幾個問題需要加以克服，眼前的問題是如何推動制造業的復蘇。這幾年來，制造業是美國的支柱產業，可是，這些年來，美國的制造業在經濟調整中出現了相當大的變化，一些行業如服裝、紡織、五金和電子業一直在減員，導致過去三年間制造業的員工減少達270萬人，這是自30年代大蕭條以來最嚴重和持續最久的一次。
制造業的減員，不是因為它們的業務不好，而是因為營業成本高，它們就外移。現在，不僅制造業外移，許多白領工人的就業也面對威脅，因為據調查，會計、設計之類需要較多文員的企業也紛紛計劃外移。在這種情況下，意味著美國企業大量外移，即使企業的盈利良好，它對本土經濟的貢獻卻不多，人們更擔心失業率也將高居不下。
把赤字轉嫁給下一代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則是美國政府赤字大幅度膨脹的趨勢。布什的大量減稅和不斷要國會追加國防預算，不僅掏空了政府的資源，而且馬上就背上數以千億元計的債務。
布什政府在經濟上的作風一向是很闊綽的，他曾經說過，幾千億元赤字是小事一樁。的確，以美國的經濟規模，只要政府稍事努力，這樣的財政赤字就會輕輕一抹不見了。可是，更難預測的，卻是時局的發展，譬如美國在伊拉克的處境要朝哪個方向發展，如果形勢惡化，美國要花上的軍費需要多少，這些都是無法預見的事。
目前布什政府不斷的累積赤字，長此以還，將是一個十分龐大的數字，有人已在擔心，這些赤字看來是要轉嫁給下一代人去還。
美國目前的一個隱憂，是再過幾年后，戰后嬰兒潮出世的人都進入退休階段。在90年代，他們把最佳的時光貢獻給國家，協助推動了經濟的快速發展；五年后，他們將開始依賴國家的福利津貼，這一正一反的作用，不僅令人想到美國在經濟上的黃金時代將不復再來，今后如果能有穩定的增長將是于愿已足矣，要想再期盼90年代的連續10年的高增長是不可能的。
面對這崎嶇的道路，如果布什今天走錯了一步，處處揮霍，耗盡家當，這無異于飲鴆止渴，長期而言，必然不利于美國經濟的發展。
(來源：新加坡《聯合早報》作者：新加坡資深時事評論員方思涌)
